这只不过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幽暗深邃的地道,可这里却给我带来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
或许正如我想的那样,我并非出生于产房,而是出生于这无比黑暗的地下,除了阴冷与暗无天日的氛围,别无所有。
心里怀着不知名的纠结与惆怅,我慢慢挪动着自己的脚步,那两旁的岩壁无限向更为深邃之处延伸,通往某个我未曾到达的角落。
不知道那个我想要忘却可又无法忘记的诅咒是否依旧存在着,也不知道它究竟身在何方,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那并不明亮的光芒照射在本就不算宽裕的眼眶里,让人不由得流下几滴眼泪。
倘若手中的手电筒失去了它的能量,我是否便会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被遗忘,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变成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个念头像是刺激了我,一瞬间,我那有些困意的大脑清醒过来,眼睛瞪得**,努力将这被黑暗笼罩的地道刻在自己的眼眸里。
“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的父母还在等着我回去过节啊。”
像是自我安慰着,我牵动着自己那越来越迟钝的嘴角,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心中不知为何酸楚感油然而生,让人完全无法积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黑暗。
虽然恐惧着,虽然不安着,但我还是只能向前走。
那个事实虽然恐怖,但那就是现实,它会刺醒这个自以为是的自我,让我抱着这样的痛苦继续在这个充满温暖与寒冷的世界生活下去。
渐渐地,有些迈不动自己的脚步,似乎第一次也是这样,越是往黑暗走去,身上的力气就越是被抽离,只剩下勉强可以活动的神经驱动着这个毫无反应的空壳。
听说有些人在将死之时可以看见自己离自己的躯体剥离开来,这和我现在的遭遇几乎如出一辙,我似乎看见了那个脸色越来越苍白,面无血色却依旧前行的自己。
似乎这是接近真相的预兆,不知道是否每一个看见真相的人都会遭遇如此的症状。
缺氧一般的感觉充斥着全身,意识恍惚,不自觉,步子停了下来,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我疲惫地靠在墙上,无力地倒了下来。
黑暗与光明在眼前交织,我被这空前的眩晕感弄得极度不适,于是索性将手电筒关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像是等待着审判。
“也许死亡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又或许这才是我应该面对的结局……”
我的心脏本身也不算多么健康,供血不足的症状此时也一并袭来,让我的活动更显得艰难,只好勉强睁开半只眼睛,盯着那无声的黑暗。
“还真是安静啊……”自语着,我微微昂起头,四面八方的黑暗将我掩盖,整个人栖身于黑暗的怀抱之中。
突然间,轻轻的啜泣声慢慢地走进我的耳朵,我心中猛地一紧,整个人一瞬间像是充盈了活力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那哭泣声就像是在诅咒,那哀怨的哭声搅拌着死亡的绝望,带着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揪心的情绪。仿佛在诅咒着每一个靠近她的人,又像是在诅咒着每一个将她抛弃的人。
她是被放逐的死亡之子,她那乌黑的眼眸被挖去,只留下空洞的眼窝,撕扯着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内心,只为了将内心之中的绝望全部倾泻而出。
她早就死了。
我呆呆地抚摸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怀中的那个小家伙,刚刚出生的孩子的肌肤是如此光滑,甚至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哭泣着,却连眼泪都没有,空洞的眼窝里的黑血都已经干涸。
抱着她,我心中就像是完全死去了一样,不知为何,我只能紧紧抱住她。
恐惧已经无法概括我此时的心情,倘若说用一个词来概括,那恐怕只有彻底的绝望。
缓缓将她放在地上,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手掌上那湿漉漉的感觉让我不太好受,但毕竟不是第一次,我也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撕心裂肺地呼喊出来。
我只是觉得心里的苦涩已经将自己发声的本领彻底剥夺,想要驱动自己的声带都是一件奢求,连呐喊都变得无比奢侈。
将手电筒打开,我将光芒移到了她那无比娇小的躯体之上。
将自己手上的鲜血用纸巾抹去,我才终于能够仔细观看着眼前这个无比残忍的悲剧。
她不过是一个婴儿,不过是一个婴儿,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甚至连脐带都没有被剪断,那拖在地上的脐带被扭曲成麻花状,诉说着某些可怕的故事。
脸上的血污,血泪凝固在她洁白的脸上,身上沾满尘土,躯壳变得如石头一般冰冷,变得如雕像一般僵硬,她就这样被抛弃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茫然地站立着,就这么注视着她,她那越来越弱的哭声萦绕在我的耳边,她就是这样以不绝如缕的哭声告别这个世界的。
在不知多久之后,她停止了呼吸,婴儿彻底离开了这个没有带给她温暖的世界。
我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咬紧自己的下嘴唇,想要呐喊,想要绝望地哭泣,可连半分声响都无法发出,彻底地将无边的悲痛堵在嗓子眼。
“该死啊——!”
我想将自己的脑袋狠狠朝墙壁撞去,想要将自己的眼珠彻底挖出,可最终,那残存的理智还是将我扳回这个现实的世界,去面对一个更加温暖的现实。
眼前这个刚刚出生便被抛弃的婴儿,就是我自己,倘若没有我的父母,我便会像这样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
我是在那次遭遇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事实的。
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彻头彻尾与他们没有关系的——
弃婴。
在遭遇了另一种可能下的自己之后,我发疯一般,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寻找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得知自己的真实父母早在我出生之后便服毒自杀,留我一人独自面临死亡。
或许是因为过于贫穷,亦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他们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以近乎谋杀的方式扔到自己不愿见到的地方,企图在阴曹地府相见。
那是在一个冬日的夜晚,那是一个无比寒冷的夜晚,我被抛弃在无边的荒郊。
荒郊离风车镇并不远,但冬日的夜晚几乎没有人会经过那里,寒冷的夜晚将所有人都冻结在自己温暖而充满光明的家中,谁能知道这世间竟有刚出生的婴儿在野外哭泣。
除了他以外。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从此之后,梁木深和宋若芳有了一个女儿,名叫梁子璐,他们都叫她小璐。
她,过得很幸福,脸上带着笑容,相信自己就是世界上那个最幸运的人。
我就是这个女孩,我很幸福,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抓住幸福的尾巴,哪怕踩踏别人的身躯,哪怕弄脏自己的双手,我也要去抓紧自己的幸福。
因为我明白,我也是一个不幸的女孩。不幸的女孩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这在别人看来是那么不堪,我也必须这么做。
听起来似乎很扭曲,但这就是我唯一能拥有的想法。
就这么将自己的过去埋葬在这无边的地道里吧,这不过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又无法说出口的真相。若是将它埋在这黑暗之中,那便没有人会再次受伤。
就这么思索着,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知道这一点,你又为何要再次来到这个地道呢?
或许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内心的不安平息下来吧。
那不幸的过去,那悲惨的事实,只不过是为了告诉自己,你是天生的弱势群体,你拥有所谓的特权,那就是剥夺他人的幸福来满足自己。
我想到这里,皮肤上仿佛因为静电而传来些许刺痛,神经与意识慢慢恢复,眼前的一切归于平静,甚至比婴儿出现之前的地道还要安静。
地面上的弃婴早已消失,就像是一切都从未存在过一样,我不过是一个无比普通而又平凡,但拥有父母的眷恋的女孩。可惜,哪怕她彻底消失,我也明白真相早已经在我的心中扎了一个深深的伤痕。
“再见,可怜的……”
我似乎想要向那死去的婴儿告别,可是话语再度受阻,我并不知道女婴的名字,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并非自己的婴儿,于是,话语化为沉默。
头晕目眩的感觉早已消失,我活动着自己的四肢,轻轻眯着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情绪此时终于化作空虚,那强烈的压迫感与沉重感也随着女婴的离开彻底消失了。
只是这时,不知不觉之中,听力变得异常的敏锐,这深邃的地道里的每一个轻微细小的声音此时在耳边无限放大,叩击着我的耳膜。
那是少女的欢笑声,那是少年无比阳光的说笑声,似乎那就是青春飞扬的声音,仿佛从无比遥远的地方朝我这里飘过来。
我将目光朝着地道的更深处延伸,灯光照射在前方的道路上,清晰而又无比模糊的道路就在我的面前。
“果然还有其他人啊。”抱着这样的想法,好奇心慢慢占据了自己的心灵,我不再纠结,笔直地朝着地道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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